“有灾祸的时候,都这样过的。”此事于梁玉却是司空见惯的,这也是她坦然接受朝廷不许工商抢劳动力的原因。她种过田,知道这一行靠天吃饭有多么的脆弱,一旦有一点干扰的因素,就可能血本无归。别的行业做不下去,大不了改行不干。人却是不能不吃饭的,地必须有人种。没人种地,大家都饿死,就这么简单。 楣州经过兵乱,袁樵亲手烧了许多村落、粮食,杨仕达的兵士再破坏一回田地。袁樵许诺分田,也要种出粮食来才能见效。朝廷允许赈济,总有一个限额。各家遭受破坏的程度也有轻重,人口有多寡,人多、男丁多的能多撑一些日子,反之就坐困愁城。 溺死初生的婴儿尤其是女婴,即便在没有兵祸的时候,也是一个日常的操作。典屋卖地、卖儿卖女也是一个道理,每年冬春,都有那么一些过不下去的人采用这个办法弃卒保帅。谈不上什么人性道德的败坏,全是现实的迫不得已。 袁樵略有些沮丧,道:“我没想到会这般的艰难。” 刘夫人道:“遇到了就不要退缩,仔细想想办法,叔玉,你也要帮他。我看这些事情,你反倒能给他讲解哩。佛奴,你虽随你父亲见过一些事情,他治的都是上州,富庶丰饶、百姓安居乐业,你遇到的与他遇到的并不一样。” 袁樵起立领命:“是。” “好啦,用饭吧。” ~~~~~~~~~~~~~~~~~~~~~ 袁樵勉强吃完一餐饭,尽量吃得与平时一样的多。刘夫人道:“你们去议事吧,阿先啊,听听你父亲与娘子都说了什么,于你有好处。” “是。” 两位夫人不再过问袁樵的正事,分别休息去了,袁樵带着梁玉和袁先到了书房。袁先很明白自己是一个赠送的拖油瓶,乖乖窝在一角不吭气,听袁樵与梁玉说话,只默默地记。 袁樵郑重向梁玉请教:“叔玉,乡间生活,究竟是怎么样的?” 梁玉想了一想,说:“你觉得苦涩的,于我而言是见惯了的。这样,你们随我来吧。”她亲自掌灯,将父子二人带到了厨房。厨下的火还没有熄,梁玉道:“我小时候,现吃饭现生火。不说这个了,有腊肉吗?” 厨房夜间看守的人没想到他们会来,一片慌乱:“有、有的,娘子,小人来。” “不用你,我来,”梁玉将灯放好,卷好袖子洗了手,接过厨子递过来的一条腊肉,轻声说,“太多了。” 梁玉将腊肉放到案板上,手起刀落,剁下一小段,就着灯光细细地切起来。袁家主仆都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看着一条二指宽、手掌长的腊肉条,硬是被切出了五盘来。 厨子夸了一句:“好刀工。” 肉片得极薄,每片都能透光,这样好的刀工是在梁玉她爹梁满仓的俭省或者说抠门的要求之下练出来的。 梁玉将刀放下,对袁樵笑笑:“这就是当年我家一餐饭最贵重的菜肴了,全家,就是你知道的梁家所有的人口。切得越薄,片数越多,越显得盘子满。刀工不好就有人吃不上,这就是生活了。” 袁先小小地抽了一口凉气,简直不能想象世上还能有这样的过法!他知道穷人,知道卖儿卖女,知道吃不上饭,却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为了生存而磨炼出来的技能。那种,求生的渴望。不需要再过多的解释有多么的苦,袁先已经能够触摸到这种生活施加给人的影响了。 袁樵想的只有更多。迫于生计四个字,是多么的无奈。宋奇送梁玉的那本手札,彼时只觉得说得有道理,到现在才是开始明白。 梁玉重新洗了手,放下袖子,重新拿起了灯:“走吧,回去说。” 再次在书房里坐下,父子给梁玉展现了长时间的静默。梁玉坐了一阵,主动说:“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袁樵道:“我只能照着原本的规划去做,能改进也是有限了。至少,现在可以均田。”要他说“那些溺婴、买卖人口,都是不得已、无奈的选择,是必要的牺牲”,他也没脸说这个话。人生在许多时候都要面对这样的无力与无奈。 梁玉道:“那,要不要听一听我的办法?” 袁樵道:“你说。” “朝廷允许的赈济你肯定会发,是也不是?” “对。” “可是你过了今年还有明年,你也不能盯着所有人,都不叫他们干这个事。可是种地这个事吧,真的太苦也太没个准了,土里刨食的都是靠天吃饭,也得给人一个旁的念想。那把这局棋下大一些,怎么样?” “下大?” “比如现在,你要有钱,库里的存粮不够也能从外地买粮。邻州不归你管,可你的钱去了,它的粮就入了你的局了。” 袁樵道:“以邻为壑是令人不齿的,掏空临近的粮食有失厚道,一般人轻易不把主意打到临近州县。我一个县令,手伸得太长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