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 气温还在下降。 这片大地荒无人烟,别说人烟,连一点活物都没有。大地刚刚从一片沸腾的火海凝固成一片冰冷的石原,目之所及只有石头。如此单调的地方,寒潮席卷时也看不见草木凋零、走兽颤抖,一分钟十几度的降温表现在此处,只让某些石块变得更白了一些。 只过了几分钟,极北巨兽的皮毛就不能继续御寒了。肃杀的寒风从缝隙中钻进来,像一条带刺的舌头,重重一卷就能让骨肉分离。塔砂闭上双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被冻伤的伤口蠕动着修复,细小的绒毛迅速地生长,层层包裹住漏洞。 如果此时有他人在场,他们大概会觉得塔砂像一只巨大的、成熟的蒲公英。蓬松的银色毛发簌簌抖动,一阵风拂过,大片银毛就被卷了起来,刷拉拉飞走。极北巨兽的长毛迅速地脱落,又迅速新生,就像春季换毛过程在几分钟内完成。仔细看才能发现,那新生的毛发并非极北巨兽的毛发,而是某种鸟羽。 扁平的白色羽毛覆盖着塔砂的身体,油光发亮的大块羽片层层叠叠,胜过最好的鱼鳞甲,将寒风阻隔在外。大片正羽之下,绒羽密生,这种特异的羽毛茎干小而短,顶端生着一簇簇细丝,柔弱无骨,蓬松成小小的绒朵。要是把密实的外层羽毛比作叶片,内层的绒毛就是芦花。 大朵绒羽充斥着表层羽毛下面的空间,若将每一根绒丝在显微镜下放大,你能看见上面密布着无数个细小的空隙,其中充盈着静止的空气。满含空隙的绒毛形成了厚厚的保暖层,体温与外界低温的交换被切断,寒气与潮气都难以进入被包裹在其中的身体。就像穿上一件蓬松轻盈的羽绒大衣,体温下降几乎停止。 塔砂抬起一只脚,抖落粘在上面的冰霜。肉垫已经萎缩,坚硬的角质层包裹住血肉,冰原寒鸦以这样的爪子攀住冰层,在固定身躯的同时又不会被寒冷的峭壁冻住。生活在埃瑞安最寒冷区域的并非极北巨兽,而是这种小巧的鸟类,在接近零下一百度的极温环境中,它们依然活蹦乱跳。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生死相搏,没有呐喊与厮杀,输与赢都无声无息。还未完全稳定的新世界需要摧毁塔砂的躯壳,得到她的灵魂,塔砂则需要维持住自身,以最小的消耗对抗这天地之变。这场斗法没有招式,没有交手,每一步却都无比凶险。 最低温度一路跌破了目前埃瑞安存在的最低温度,连冰原寒鸦的躯体也无法安然无恙。降温速度变得更加快,更加无序,剧变甚至让凝结的大地开始胡乱崩塌。来不及跳开的脚掌被粘在了地上,冰层如饥似渴地扑上来,要把塔砂吞入口中。 那坚冰刹那间蔓延到了脖颈,冰原寒鸦张大了嘴巴,像在垂死挣扎。在坚冰将那张嘴封上之前,一点寒光蓦然从嘴里飞了出来,它一离开,那具躯体便塌陷下来。 冰层中的绒毛不知何时已经萎缩,塌陷的羽毛下空洞干瘪,只剩一层褪下的死皮。血肉之躯在被抓住前蓦然转化,浓缩的能量金蝉脱壳,携带着灵魂从牢笼中脱离。塔砂振翅高飞,看之前的身躯坠入增殖的冰层中,她苍白的双眸透着一点翠色,宛若冰霜。 被绒毛包裹的温热躯体已经变得不合时宜,塔砂的新身体只有成年人的一个巴掌大,那对小小的透明翅膀飞快振动,像蜜蜂一样。她看上去就像她自己的小小雕像,冰精灵之躯与人相当相似,只是从脚尖到头发丝,全都晶莹剔透,好似冰雪雕成——也的确像冰雪一样冷。这等魔法生物消失已久,有记载说它们能在法师的寒冰风暴中嬉戏,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意识到低温无法摧毁塔砂后不久,降温缓缓停止。 一道流光划破晦暗不明的天幕,宣告了下一轮交锋的开始。 第一枚流星划过一条短短的弧线,消失在半空,第二枚流星走得更长,接着第三枚,第四枚……天空下起一场流星雨,如同每一场盛夏的雷阵雨,几枚零星雨点之后,倾盆大雨骤然降下。 无数光点笼罩了天空,像一盆火炭当头罩下。大部分流星在半路上粉身碎骨,却有越来越多的星星突破了漫长的旅程。那巨大的躯体尖啸着扑向大地,一路磨损,仍有残余。 这个世界笼罩在一阵流星雨之中,不,应当是“陨石雨”。规模到了这种程度,一切与“流星”挂钩的美好意向全都荡然无存,远方闪烁的星辰揭开神秘的面纱,露出毫无美感的真面目:一颗颗肥硕臃肿、燃着火焰的大石头。天边的绚丽光点用上没多久就化作半空中滚烫的陨石,无数尖锐的爆鸣充斥了整个世界,接着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不断,这些石头砸到了地面上。 落石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仿佛有谁嫌弃重力加速度太慢,又再每颗陨石上用力拉了一把。塔砂险险飞离一枚陨石的轨迹,那餐桌大的石头只是擦肩而过,就让冰精灵的一侧翅膀骤然汽化。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