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岫哥和小厮呢。”霖桥朝远处指了指,岫哥和小厮正在摊前买些小玩意。 “那好,你们逛,我先去了。” 霖桥趁着病中,有心要好好带带两个孩子,想着从前一味在外头忙,家中还有芸娘照管。如今里里外外就剩了他一个当爹的,他自然是连做娘的心也一并操起来。 一路走走停停的,澜姑娘在他怀里坐不住了,也要下来走,引得不少人侧目议论。她年纪尚小听不懂,还不觉得怎样。那是些藏在街角地缝里,如同老鼠嚼东西的声音,偶尔像是砸炸了爆竹,蹦一个字到霖桥耳朵里,烫到他心里某种痛楚。 每当这个时候,他便感到一种悲伤的幸运,想着好在芸娘听不到了。对一个孩子的窃议,不免是要牵扯到父母身上的。他不怕人议论,但芸娘未必像他是个没皮没脸也没心没肺的人。 他故意引着孩子们往巷子人少的地方逛。走到一户人家门前,听见“吱呀”一声,恰逢缁宣打里头出来。 两人皆有些尴尬,霖桥够着眼往里头瞅一眼,看见是个亮堂堂的院子,里头有三四个下人走动。 缁宣侧身让一让,“二弟请里头坐会?” 霖桥也听说他在外头置办了屋舍养了个小的,只把霜太太瞒着。不清楚霜太太知不知道,不过底下家人下人都是知道的也装不知道,从不问。他自然也不好进去打搅,笑着摇头,“不坐了,我带丫头出来逛逛。” 说话间,澜姑娘丢下岫哥的手,蹒跚着跑到跟前来,脆生生地喊了声“大伯!” 落进缁宣耳里,觉得这声“大伯”十分刺耳,更兼她歪着扯得老长的一边嘴,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在笑,就笑也像是一个讽刺的笑。 他或者心虚,不敢看她,剪着一条胳膊,把眼刻意举高,漠然地应了声,“嗯。” 澜姑娘说话还说不整,一个词翻来覆去地从嘴里蹦出来,只管“大伯大伯”地叫着,越叫越高兴,嘴巴裂开,露出两颗糯米似的牙。那嘴像是被人活生生割开的,没有血流出来,流出的是一片诡异的笑声,“咯咯咯咯”的,像是藏在黑暗中的鬼,注视着人可笑的逃避,越逃避,它越是高兴。 因为缁宣不看她,她扒着霖桥的腿,要他抱起来。她终于可以直勾勾地对着缁宣笑,“大伯大伯”喊个不停。 缁宣觉得这一连串的笑声叫声像追魂索命的符咒,他只想要逃开,慌乱地拨开霖桥,朝巷子走出去。澜姑娘还在喊着,在身后讨命似的,以至他心神不宁地绊在哪里,又崴了脚。 下晌归家,巧兰问他脚怎么了,他未提澜姑娘,只说是回家的时候不留心崴的。两个人都对前事心知肚明,所以他不能说,说出来,唯恐连巧兰看他的目光的都会带着鄙夷。 这个家里倘或还有谁对他知根知底而不看轻他,只有巧兰了。也是没办法,巧兰终归是要望着他吃饭,在婆婆跟前不讨好,要是在丈夫跟前也不讨好,恐怕连下人都敢踩到她头上来。 再则如今他在外头又养了个小的,她虽未见过,却听在外伺候的下人回来说,是个美人,只是有些牙尖嘴利。 巧兰笑说:“自然的了,人家原先是走街串巷卖唱说书的,凭的就是一张伶俐的嘴。她那老子呢?” 那婆子道:“自打大爷买下了那处房子,她老子跟着搬进去住着,成日吆五喝六的,权当自己是老太爷似的。大爷送去的月钱,多半都给他占去赌钱吃酒,还听见他想把大爷搁在那头不常穿的几件衣裳拿去当了呢。” 这还了得?花着他们那头分内的月份巧兰是管不着,可要背着偷拿缁宣的衣裳去当,就不是一回事了。他们今日敢把手伸到缁宣的箱柜里,明日就难保敢把手伸到家来。 巧兰再傻也傻不到那个当头去,不愿再替缁宣掩护,这日趁着月贞也来请早安,略露了点口风给霜太太。 霜太太起先听见并不生气,可细细一问,知道那女人原是走街串巷卖笑的,不由得肝火大动,“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竟然今天才知道。” “总有半年了吧。”巧兰低下眉眼,怕她把火撒到自己身上。 躲是躲不过的,霜太太先训她一顿,“半年?我做老娘却一点风也没听见,你还帮着他来瞒我!有你这样奶奶,也不知道到底是他的福还是他的灾难。你只放任他不管,哪日叫人弄得坑家败业的你就高兴了?我告诉你,那些妖精似的女人,心里全没好主意,还不是为他的钱!你别看着男人在生意上头精明,一掉进妖精窝里,脑子就转不动!难道也要像你老爷似的,给那些妖精迷了心窍,从此放着家里一摊子不管,你就称心了?” 巧兰一句嘴不敢回,月贞顶着风,硬是笑着劝了两句,“姨妈息怒,缁大爷到底不是那样的人。”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