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霖桥早不在家里。问妈妈,妈妈说:“二爷见你睡着,就换了衣裳到茶叶行里去了。他刚打南京回来,有些事情要去交代。” 芸娘不由得松下口气,从前是懒得见他在家里,如今是怕见他在家里。 她捧着肚子走到外间,立在圆案前,看了眼桌子底下的梅花凳。 那妈妈适才冷淡淡地给她拽出来,脸上透着点不耐烦。芸娘知道还是为她这个肚子,事情虽然了结,但众人的疑心却难消,只是拿她没办法而已。 她端起碗道:“他们说得难听吧?” 妈妈将几个丫头赶出去,也拽了根杌凳坐下,有些怒其不争,语重心长,“想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话。太太虽然松了手,可事情到底是明摆着的。我的姑娘,你怎么那么糊涂!我也不问别的,我就问你往后打算怎么办吧!” 芸娘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只有些死里逃生的感觉,浑身是虚软无力的,更兼挺着个肚子,越发觉得吃力,连笑也笑得吃力,“还能怎么办,许我吃我就吃,许我睡我就睡。” 说到吃,妈妈把几个碟子往她面前挪一挪,怄着气道:“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菜!你以为这事就算完了?这还不是冯妈的意思,吩咐厨房里,往后一口好的都不给你吃!早上饶了你,那是拿二爷没办法!” 眼前都是些粗而无味的东西,哪能同从前的金齑珍馔比?芸娘一面嚼咽一面笑了笑,“妈妈别气,还有的吃就不错了。况且我这会也吃不下那些鱼肉。” 正说着,只见霖桥进来,提着个食盒,挂着外头酒楼的名牌。他挥挥手,赶了妈妈出去,自己将食盒里三个碟子摆出来。 屋里突然静默下去,只有“叮咣”摆碗碟的声音,一下下敲打了着芸娘的心。那颗心早是千疮百孔,哪里都在流血,倒不显得哪里尤其痛了。 她此时最突出的感觉,是对霖桥莫大的感激,以及莫大的愧疚。这两者把她的头低压下去。她一点点地挑着饭往嘴里送,两人并没有一句话。 “你预备永世不抬头看人了?”霖桥倏然笑了声,也坐下来吃饭。 芸娘适才看他一眼,他脸上还有些红肿,嘴角破了条口子,像寒冬腊月里生的冻疮,笑起来就显得拘束。 作者有话说: 了疾:今天我要给渠大哥诵一百遍经,再烧些纸钱。 月贞(翻个白眼):以后你亲我一下就给他烧一沓纸,亲一下就烧一沓纸,多浪费,不如我们从事丧葬业吧?反正你做白事也是专业的。 第63章 别有天(三) 傍晚太阳越来越大, 从未下过雨似的,地上被晒干了, 林荫里密匝匝的光斑, 在洞门外摇曳。半日的风波过去,一切又都归于平静了。 又听见蝉鸣声,也有些干爽的炎热。芸娘坐在卧房的榻上, 把脑袋倚在窗台,隔着那一片低噪的声音,似乎听到那些翻涌起来的流言蜚语。另一只耳朵则听见外间窸窸窣窣的起坐声, 那声音每响一下,都叫她心肠抽紧一下。 他怎么还不出门去? 她心里催着霖桥出去, 逃罪似的。 偏生霖桥又打帘子进来,看见她靠在窗上, 那张凄淡淡的面孔映在暮色里, 有种衰败的宁和。他想劝她睡到床上去,却不知要如何开口, 他们很少说这列关怀的话, 她一向不需要他的关心, 所以他从来不说,此刻要说,就不免觉得生疏。 他踟蹰须臾,走到对面榻上坐下,“往后一日的饭菜我使人到外头馆子里买回来你吃, 你想吃些什么头一日告诉我。” 芸娘看他一眼,诚心笑道:“真是谢谢你。” 要说诚心, 这片诚心里又有些心灰意冷的态度。不是针对他, 是针对自己。她心里不想再麻烦他什么, 又想到此刻是连拒绝的资格也没有,便什么也没说。 一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