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僖所赐,他不愿受,自然不会去用。面对问询,只随意应对一句:“传世稀珍,岂能糟踏。” 倏忽已半个时辰,赵令僖一餐餍足,慢悠悠再入庭院,见张湍正伏案疾书。 至近前时,研墨次杏、掌灯成泉二人,皆垂首躬身行礼,赵令僖略勾勾手,次狐便将案上几张已写满陈词的宣纸取来。 次狐粗略一瞥,洋洋洒洒千余字,字字倾心吐胆,直言今日所见赵令僖之种种恶行。 赵令僖将纸张扯入手中,抖平一看,入眼是工整端正的正楷小字,横平竖直,书面干净,未有涂改。果真是出自状元之手,挑不出什么毛病。 另有婢女捧灯照来,赵令僖刚读两行便耐心全无,随手递给次狐令她大声念出。 张湍停笔应道:“不必劳烦旁人,公主愿听,微臣可以念。” “不必念了。”赵令僖走上前,夺过毛笔端详片刻后说,“没有人告诉你,在我这儿,谁都不准用右手写字吗?” 她惯用左手,自孩提开蒙学书便用左手。彼时授课先生是前任首辅大臣沈越,见她左手书写,试图矫正。但再三尝试,她执意不改,兼之皇帝纵容,便由着她左手书写。 有宫人私下议论,她出生时难产克母,襁褓中极少哭闹,开蒙前少言寡语,全不似寻常婴孩。见她开蒙后又以左手书写,便编排她是阴司怪胎。 说来也巧,赵令僖幼时极不爱动,刚好这日有分闲心到屋外晒晒太阳,将这些宫人的话全都听了去。那时她还年幼,说话吐字尚不清晰,只去问先生沈越何为怪胎。沈越疼惜学生,便将此事告知皇帝,旨在少有恶言。 却不料因为此事,皇帝将当时在她宫中伺候的所有宫人全数处死。自那以后,凡在赵令僖跟前伺候的,皆不能以右手书写,违者严惩。海晏河清殿落成之后,这条规矩亦未废止,只是内宫不似前朝,少有书写之事,久而久之便无人刻意再提。 她满腔热忱,以德报怨,换来的却是肆意谩骂。这张湍生得形貌昳丽,却有一副狼心狗肺。不仅牙尖嘴利,又以右手书写取笑于她,倘若她再忍让宽容,岂非要叫他们认为她好欺负? 敬酒不吃,必上罚酒。她立在案前,与张湍隔案对视,桌案上镇纸下压着的一张宣纸已书了一半。她左手执笔,在宣纸上落墨,亦是端正楷体,写的是一个“刖”字。 大旻刑罚之中,剕刑断足,刖刑断手。 张湍看着纸上一个小小刖字,默然不语。身有残疾,不得为官。倘若赵令僖当真对他施以刖刑,他数年寒窗考取功名入仕,还未一展抱负,便要付之东流。即便如此,他亦不会求饶,不会顺从。 次杏与成泉极力埋低了头,是他们二人陪同张湍写下这封奏疏,赵令僖若要发难,他们二人首当其冲。此事于铺纸研墨之时,二人便已心知肚明,却仍愿为之。 “次狐,找人来给张状元上刑。”赵令僖丢下笔,笔尖在纸上摔出一片墨痕。 次狐上前取纸一观,手纸轻挪毛笔,便使得笔尖墨迹涂盖住那小小“刖”字,随后展开纸张,故作糊涂道:“公主亲笔懿旨被墨迹遮去,奴婢不知该施以何刑。” 赵令僖瞥见纸上墨迹,反问一句:“往日在本宫面前用右手写字都是怎么发落的?” “轻则鞭笞,重则处死。” “还有呢?” 次狐无法再避,只得作答:“施以断手之刑。” “砍吧。”赵令僖嘴角弯弯,抬眉巧笑:“之前怎就没想到,不忍心砍你的脑袋,但是砍一只手,人仍旧漂亮。” 次狐试图劝说:“公主,我朝祖训,身有残疾者不得御前为官,倘若斩去张大人右手,这殿前御史一职怕是要被革去,且永不录用。” 次杏扑通跪下,叩首求道:“禀公主,张大人书奏疏是奴婢在旁研墨伺候,是奴婢未能及时提醒张大人,还请公主责罚奴婢。” 成泉见状亦是一同磕头:“公主,张大人是今科状元,未来的国之栋梁,您又一心喜欢。断手断脚确是损不了容貌,但到底看着不大好看,公主若想处罚,奴愿代张大人受罚。只盼公主看着能够舒心。” 听赵令僖责罚之令,张湍不为所动,但他们与他素昧平生,却能舍己救人,油然动容。然而一人做事一人当,岂能连累他人? 他当即开口:“湍愿领刑罚。” “有趣。”赵令僖一扫心中不悦,喜笑盈腮,步履轻盈地绕到张湍身侧,轻轻拉起张湍右手。 张湍猛然挣开,拂袖侧身,凛然出声:“公主自重。请公主动刑便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