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完,诸臣嘴里的羊肉汤都瞬间变了滋味,苦不苦、咸不咸的,一时难以下咽。 殿里静谧,喝汤咽饭的声音俱都消失了,此刻怕是连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那昨夜挑起事头的崔贞却在此刻站了出来,他冲董昌一拱手:“昨夜回去,崔某便让家人把多年积蓄拿了出来。崔某并非酒言妄语,山西的灾情要救,延庆道的军饷也不能耽搁。”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和碎银锭稍许,送了上去。 只因昨夜太晚了些,早上又赶,没来得及将这些东西换成一整张的银票。那些银票虽拈的平整,但页脚已经泛黄了,不知在这崔贞的家中呆了多久。而那些碎银锭,大小不一,放在红布上多少显得有些寒掺。 崔贞年纪大了,白发白须,动作颤颤巍巍,不由得让人产生了一种悲怆之感。小内侍接了银票银子,开始点数。 “兵部尚书崔贞,共捐三百五十七两银。”小内侍拉长了腔,用那似唱非唱的语气报了出来。 宰相丰忱叹了口气,伸手将崔贞扶住,拍了拍他的手:“崔兄……”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堂堂两代老臣,官拜兵部尚书,如今回家掏来掏去,却只有三百多两银。他想着崔贞孙子年纪到了,要娶亲了,如今可有闲钱留下来? 说什么?辛苦了?不,身为臣子,为圣上分忧,为国出力,是应当的,何谈辛苦? 踏上仕途,若国泰民安风调雨顺,那便是修来的福。可若国运衰退,强敌环伺,那更应鞠躬尽瘁。 丰忱看着崔贞,朝中崔贞年纪最大,早先最喜昭南王,后靖文帝登基,处理了一批对这皇位有异议的臣子。崔贞常年以刚硬直谏为名,民声甚高,又是两帝元老。靖文帝最喜名声,便放了他一马,可崔贞便再也回不去往昔了。 如今看来,崔贞之心不为一人,而是为国。 丰忱再想如今朝中之事、边疆之事、君臣之事,不由的有些悲戚之感——是什么样的皇上,才会剜忠臣的肉,去补奸臣的疮?山西大旱,延庆道军饷,这都是萧罗给大胤留下的疮,靖文帝对他如此盛宠,竟然不舍得动他一人,去喂天下嗷嗷待哺的百姓。 ——当日若是昭南王做了天下之主,怕也不会走到今日的地步吧。 这想法在丰忱脑中一闪而过,他吓得手上一抖,崔贞感觉到他的变化,抬头看了他一眼。默默的收回手,垂在身旁。 是了,昭南王已经疯了,想什么都是多余。 当年庆仁宫那把大火,烧的整个宫宇的路都是烫的,浓烟滚滚直达天际,怕是连老天都知道了,这才施下了惩戒。 诸臣各有各的心思,哪里像崔贞这般耿直,加上昨夜回去又晚,早上连着赶过来,一个个酒气还未散尽,如今被董昌这么一说,俱都愣在原地。若是没有一个人捐银子,这事儿也就先过去了,下了朝回府再做定夺。可偏生崔贞顶了出来,把众人都顶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一言难尽。 董昌掌印多年,人精里的人精,如今见着这样,便开口说道:“因着昨夜回去晚,便是没什么准备。这也无妨的,圣上有意,今日早朝暂且先不上了,给诸位臣子些时间,先将崇德殿门口的那种红纸填满。” 众人皆在心里吸了一口凉气,这简直就是逼着他们先捐银子。但话毕竟是昨晚从自己嘴里说出去的,也没法子。羊汤这时候俱都失了味道,也褪了热气,拿在手里明明不温不凉,却觉得烫手。 一个个欲将碗碟放下,董昌又在边上说道:“诸位,如今国库并不怎么紧凑。这煮汤的羊,还是从皇上的私库里拿出来的。诸位不喝的干净,杂家怎么好回去交代?” 诸臣受了一番折腾,又纷纷出宫,这时候天才刚蒙蒙亮。路上话也不说了,只各奔着自家回去了。 但他们面上苦,心里却喜。崔贞身为兵部尚书,只捐得出三百余两的银子,自己就无需担心,怕圣上狮子大开口了。 ?m.WEDalIAN.COm